今天提到“齷齪”這個詞，一般用來評價某人人品卑劣。但在古代，“齷齪”這個詞雖然也不是什么好詞，但最初并不是用來形容人品卑劣的。

“齷齪”這兩個字，先從字形來看，齷是齒+屋，意思是指牙齒之間的縫隙，而齪是齒+足，意思即指牙根。這兩個地方，空間非常狹小，所以齷齪二字連稱，指牙齒排列的緊密。牙齒排列緊密，則中間的縫隙自然就很狹小，所以齷齪最早的意思，是指空間狹小，繼而引申為一個人氣量狹小，拘泥于小節(jié)，不夠曠達(dá)大氣。

如東漢張衡《西京賦》：“獨(dú)儉嗇以齷齪，忘蟋蟀之謂何?！弊⒔獾溃骸褒}齪，小節(jié)也?！?/p>

儉嗇，就是小氣吝嗇的意思。蟋蟀，指《詩經(jīng)》中的一首詩歌《唐風(fēng)·蟋蟀》?！扼啊芬辉?，旨在勸人及時行樂，但又不能忘乎所以。張衡的意思，是指做人小小氣氣的多沒意思，難道忘了《蟋蟀》一詩所譏刺的意思了嗎？

齷齪作為“拘泥小節(jié)”的這個意思，一直到唐代還在使用。比如唐代大詩人李白，就曾譏諷過杜甫“齷齪”。

《舊唐書·文苑傳》載李白與杜甫交往，稱李白不太喜歡杜甫：

天寶末詩人，甫與李白齊名，而白自負(fù)文格放達(dá)，譏甫齷齪，而有飯顆山之嘲誚。

什么是”飯顆山之嘲誚”呢？

飯顆山，又稱飯山，是長安附近的一座山。原來這里有一個故事，唐代孟棨《本事詩》載：

白才逸氣高，與陳拾遺齊名，先后合德。其論詩云：“梁陳以來，艷薄斯極，沈休文又尚以聲律，將復(fù)古道，非我而誰與！”故陳、李二集，律詩殊少。嘗言“興寄深微，五言不如四言，七言又其靡也。況使束于聲調(diào)俳優(yōu)哉！”故戲杜曰：“飯顆山頭逢杜甫，頭戴笠子日卓午。借問何來太瘦生，總為從前作詩苦?！鄙w譏其拘束也。

成都杜甫草堂里，李白與杜甫相逢時的情景（蠟像）

陳拾遺，即初唐詩人陳子昂。李白才華橫溢，高異超絕，跟陳子昂齊名。他常說：“自從梁、陳以來，詩歌的風(fēng)格崇尚艷麗，內(nèi)容單一，沈休文（沈約）又提倡音律，把詩歌搞得越發(fā)難堪了。如果說要恢復(fù)詩歌的本來面目，除了我還能有誰呢？”所以李白和陳子昂的詩，律詩很少，歌行體很多。

李白又說：“要說寄托情思，抒發(fā)胸臆，五言詩不如四言詩，七言又嫌多了，如果再用格律聲調(diào)來限制，就更不行了?！彼岳畎讓懥艘皇组_玩笑的詩：“飯顆山頭逢杜甫，頭戴笠子日卓午。借問何來太瘦生，總為從前作詩苦。”

這首詩意思是說，我在飯顆山遇到了杜甫，只見他頂著大太陽，頭戴一頂大斗笠，坐在那里冥思苦想。我就問他為什么近來如此消瘦，他回答說作詩太辛苦！

為什么說杜甫“作詩苦”呢，因為杜甫的詩都是嚴(yán)格按照格律聲調(diào)的，不似李白隨心所欲、不拘一格，所以年輕時的杜甫作詩，有時也類似賈島的“苦吟”，經(jīng)常為了一個字苦思半天難以下筆。

騎驢苦吟的賈島

李白認(rèn)為，詩歌貴在抒發(fā)人的志意，以自由飄逸為上，聲律格調(diào)都是末節(jié)，故而對杜甫的嚴(yán)守格律很不以為然。所以杜甫對李白很是崇拜，為他寫了好幾首詩，而李白大概只為杜甫寫過一首詩，因為他認(rèn)為杜甫”齷齪“，過于謹(jǐn)守法度，拘于小節(jié)，不太喜歡他。

另外在唐代，“齷齪”一詞還有生活困頓、思想局促的意思。

唐代詩人孟郊還有一首很有名的詩《登科后》：“昔日齷齪不足夸，今朝放蕩思無涯，春風(fēng)得意馬蹄疾，一日看盡長安花?！边@里的齷齪，就是指生活、思想上的困頓、局促。如今考上了進(jìn)士，前途一片大好，自然心神蕩漾，心胸開闊，跨馬游街，何等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！

孟郊考中進(jìn)士后高興地“走馬觀花”

牙縫和牙根是很容易積聚飯渣牙垢的地方。因為古人在刷牙方面沒有現(xiàn)在方便和先進(jìn)，對于牙縫和牙根的清潔往往很不到位，造成這兩個地方顏色黑黃、氣味難聞。所以，齷齪就從“狹小”、“拘束”引申為“骯臟”、"污濁”之義。《古今小說·沉小霞相會出師表》：“賃房盡有，只是齷齪低洼，急切難得中意的?！币馑际钦f租的房子地勢低洼，骯臟不堪。

既然有了“骯臟”、“污濁”的意思，自然就引申出了“卑鄙”、”卑劣“之義。如如宋代方勺 《青溪寇軌》：“當(dāng)軸者皆齷齪邪佞之徒，但知以聲色土木淫蠱上心耳?！币馑际钦f現(xiàn)在當(dāng)權(quán)的人都是人品卑劣之徒，只知道用聲色犬馬、大興土木來蠱惑皇帝。

尾聲

至此，“齷齪”這個詞就完成了從狹小、拘束到卑劣、卑鄙的意義轉(zhuǎn)變。中華文明傳承數(shù)千年，中間有許多漢字詞匯都發(fā)生了意義上的演變，今天的我們在閱讀古書的時候，要注意到這些文化現(xiàn)象，以免造成理解上的偏差。